住进了钢筋水泥构就的方格,常常让人想起以往的院落。在那一方小小的庭井里,一条无心的柳枝插出了一树的翠绿。在“绿柳才黄半未均”的时节,小脚的奶奶会折下茸茸的柳枝插在门口,盘一顶绿冠戴在我的头上,延顺着一代又一代人对家族兴旺孩子茁壮的祈盼。
柳枝细长柔软,无论有风没风,都会发出沙沙的声音。葱郁茂密的枝叶支起了一团阴凉,让我避过了一个又一个的炎炎夏日,摇着竹扇听着婆娑叶响,使人心情宁静,俗虑尽消。
金风吹起的时候,奶奶让父亲砍下落叶的枝条,剥去干枯的外皮,露出洁白轻柔的肌体,一件件筐篓出现在家里的桌头院角,筐篓的细处虽然有些粗陋,但粗一打眼却有着一番新颖别致之处。奶奶不是艺术家,她的柳编都是乘兴之作,当四邻夸赞她的手艺不俗的时候,她总是自嘲的说“瞎编、瞎编……不中看的”。
一家人的平淡生活之中,不觉的那株柳树渐成为生活中的一部分。柳树渐生渐长,奶奶却忽而衰老了,枯干苍然的手再也窝不动柔韧的柳枝。那时奶奶的心脏病已日渐沉重,虽然千辛万苦地托友人从大城市带回特效的药物,总是难以阻挡住奶奶病情的日益危重。因此,他每天下午四、五点以后,胸闷气短,精神顿觉萎靡。只有在每天的清晨,才扶着拐杖到院子里来回的走走,每每走到柳树边时,便会手扶着柳树喃喃自语:湿柳耐千年,我走时就用这棵树来装我吧。我陪伴在左右,看着她的脚步一天天的无力,声音一日日的低微,内心的忧虑和辛酸,难以用语言来描述,却又不得不忍着泪水,露着笑脸陪她,给她讲村里的家长里短来解闷。这是我们祖孙距离最近的时日,我珍惜着这每时每分的宝贵光阴。
在一个下午奶奶上炕休息之后,我在院子里做一些家务。一阵风吹来,一条柳枝扫在我的脸上,之后一院寂静。我呆呆地捏着一片柳叶,回想着奶奶扶柳的情景,难道这株柳树真的要伴着奶奶长眠么?成串的泪水潸然而下,无声无息。
奶奶精神较好的日子,会在我的陪伴下拄着拐杖到院后的田野里看看,望着弥眼的绿色,轻声祝祷,希盼着今年好的收成。可是后来体力渐衰,再也没有力气出院子了,接着连房门也迈不出去了。
人间最悲痛的事,莫过于生离死别。奶奶在麦黄飘香的时节,睡进了那株柳树的身躯。之后我只身到外地上大学,因路途遥远家境艰难,只能在学校里过了四个春节。大学毕业后回到家里,院里的配房因无钱修缮,已然坍塌。整理院落时,忽然发现在那株陪奶奶而去的那株柳树的周围,在地面上到处冒出了绿绿的枝条,原来柳树的生机没灭,深埋土中的根又长出新的枝干,不久的将来,其中的一枝又可长成一株茂盛的柳树。若是奶奶健在,肯定会折下几枝插在门口,盘一顶绿冠戴在我的头上。
树枝还未长成树干,我又不得不到异乡求谋生存。到而今,那一枝柳条,是否无恙?是否已然茂盛成荫?在梦中我听到新柳的婆娑叶响。
如若转载,请注明出处:https://www.ffzx8.com/7569.html